从热闹的广州城驱车南下半个多小时,在番禺乡村的一个角落找到了旅法油画家陈建中的寓所。附近无车马之喧,无灯红酒绿,有的只是纯澈的蓝天、干净的泥土、葱茏的林木。环境及房内陈设虽简单,但陈建中自得其乐。
在角落描绘角落,可谓是陈建中艺术踪迹与风格的概况。角落,当然不止是偏于一隅的位置、朴实但又卑微的对象,而具有象征的意义——在远离艺术主潮与文化主流的角落,靠具象打捞心灵角落里那份深深的孤独与寂寂的恬静。
脚跨中西文化,陈建中由此对两种文化的差异有了更精深的了解。他将继续孜孜不倦以西方绘画语言表达东方诗意,或者说融合中西技法,表达深沉的人类情怀。
“其他人都说在巴黎闯荡很苦,我倒不觉得”
陈建中安静地坐在我们面前,本人正如其画作一样,平和朴实,沉静典雅。他早已过耳顺之年,但精神矍铄,眼睛炯明,面颜红润,看似不过50来岁。陈建中一谈起自己的身世与艺术经历时,声音放得洪亮,但情绪始终平静。
上世纪30年代末,陈建中出生于广东龙川一个偏远山村,那些美丽的山水景致,那种遥望青山浮想联翩的陶渊明式的农居生活,给他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,至今是他不衰竭的精神资源。单调清苦的乡村生活,亦培养了陈建中顽强忍耐的性格,以及对自然对环境的细腻的感知力。
最让陈建中感念的是,曾就读于中南美术专科学校附中(即现广州美术学院附属中学),四年间受到了扎实的基本功训练。该班后来出现了王玉珏等名家,“有时候去美协开会,但感觉就是我们班的老同学聚会”。后来就读于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,1962年,他在大三的时候因家庭关系移居香港。
“香港是一个商业社会,根本没有艺术氛围”。1969年,陈建中辛苦积攒了一笔钱后赴法深造。在漫长岁月中,他不得不为生计而忙碌,曾做过饭馆的跑堂、皮革厂的割皮工、家具厂的画师……虽然住在狭小的房间内,但他毫不懈怠地探求艺术之路。这从他早期默默地画巴黎街巷的破门、残窗、败壁、生锈的扶梯和水管、路边的小草、栏杆里的绿荫,这些被人遗忘的角落可以窥见其当时的生活与心境。
“包括家人在内的很多人都说我在巴黎闯荡很辛苦,但我一点不觉得,因为我是爱艺术的”。陈建中回忆起初到巴黎时的往事,不自觉地笑了起来。
“一个小石头或者一块砖都有尊严”
20世纪70年代,巴黎艺术界流派异彩纷呈,令人眼花缭乱,占主流地位的是抽象绘画等后现代观念艺术,非架上绘画的艺术手法特别受青睐,此类多关注后现代社会中人的焦虑。“我决定先弄懂抽象艺术,所以画了两年抽象画,画多了就领悟到,抽象画也讲虚实、轻重、疏密、节奏感、空间,弄明白后我觉得自己并不喜欢抽象,反而应该在写实画里找出路。”陈建中的艺术探求陷入了困顿。
1972年夏天的某一天,陈建中苦闷看着外面的窗,突然觉得窗外面的景色很美,“静静的,给我一种超现实的神秘感”。陈建中马上拿起画架就画了,花了1个月终于将画完成,“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把感情投入到画画原来是这样的,我心想,以后就画这些了”。在陈建中看来,一个小石头或者一块砖,都是一个物象的存在,跟一些伟大的山一样存在着,有一种尊严,有孤独崇高的感觉,更有一种神秘感,“希望画出这种感觉”。
1985年,在巴黎画坛声名鹊起之后,陈建中却放弃门窗系列题材,转向画风景。“我当时有一种空虚感,感觉必须去寻找一些新的东西去突破。这时候有两个方向可以走:一个是越来越走向抽象;另外一条是回到传统,强调具象绘画,我决定选择第二条路。”由此开始,山林、田野、林海、湖水、朝露、暮霭开始在他的画笔下生动起来,且无不闪现着生命的律动,反射着人的灵魂与情感。
“人老了,总要落叶归根”
陈建中艺术最显明的特征是,虽然身处西欧艺术的最前沿,受到西方艺术大师的影响,但作品的内核始终暗含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。“虽然我一直在外国住,但我的精神完全是中国的,特别喜欢王维山水诗的空灵恬静与陶渊明田园诗的平淡悠远”。另外,董源、倪瓒、范宽、黄宾虹等绘画大师也是他膜拜的对象。
陈建中的风景画中没有一般意义上的美景与胜景,大多是被遗忘的角落,过于普通且被我们“视而不见”的事物却在他的笔下焕发生机,烘托出超凡脱俗的品质。“具有心灵的意义,让我们从光怪陆离的现实世界离开,回归到生活最朴素、最单纯的层面”。冯骥才曾不惜美辞如是评价。
“深受中国文化熏陶,也亲炙过西方大师作品的画家,不是冷眼模仿自然,而是开辟心路,自我搜求。”在西方艺评界,对于陈建中的评论多数集中在其“东方文化背景”、“东方的诗意”、“老庄的思想”等概念上。
陈建中和妻子在广州已经生活了两年,居住时间主要集中在冬日。“人老了,总要落叶归根,以后会常年生活在这里”。法国对于艺术家有一个特殊的规定,本国籍的画家过世后作品不能搬出,只能存于本国。而陈建中表示,会在生前将自己所有的画作从法国带回来,“因为我是中国人”。“希望我的画发展下去能更提炼一些,更概括一些,力量更强些,在不需要画太细致的前提下,增强画的意境”。对于自己的艺术前景,陈建中如是期望。
◆名家点评
选择具象画法并不能说明陈建中的特别之处,然而,选择了具象,并如何以具象的手法来表现自己对生活、对生命的感受和理念,这才是关键而富有意义的。
——美术理论家、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王璜生
我们赞叹陈建中笔下客观自然的美,当然也赞叹这种客观自然的美之中所包孕的精神。
——美术理论家、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邵大箴
这是一种久违了中国文人画的意境和追求。那种不苟和时尚的艺术思想,在当今的商品世界中反倒是一种更强的精神逆反了。
——著名小说家、文化学者冯骥才
“探索陈建中的艺术演变历程,将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情。自今而后,在他同辈的画家中,陈建中是那些最有机会进入绘画史的一个。”
——法国艺评家虞利安·葛勒
“可以说,陈建中善于把中国最传统的思想(老子)转换成当代的视觉现实。”
——法国作家阿兰·儒弗瓦
◆艺术家档案
陈建中,1939年生于广东省龙川县,1955年至1961年在广州美术学院附中及学院油画系就读。1962年移居香港,1969年抵达巴黎并定居至今。1970年至1974年入巴黎国立美术学院深造,1975年3月,在法国文化部赞助下在巴黎举办首次个展,这是第一位获得此项赞助的亚洲画家。
陈建中坚信具象绘画是最经得起时间考验的造型艺术,他远离潮流,全神投入写实画中追求他的形而上境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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